旧金山市长访华：“摊上大事了”？
文 | 袁南生（中国驻美国旧金山总领事）
4月2日，中国国家副主席李源潮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会见美国旧金山市长李孟贤。
今年4月5日，我乘中国国际航空公司航班飞往美国旧金山，出任中国驻旧金山总领事，当天抵达目的地，受到当地政府和侨界人士的热烈欢迎。我动身的这一天，美国旧金山市长、华人李孟贤正在中国进行正式访问，拜会了国家副主席李源潮，会见了国务院侨办主任裘援平、北京市长王安顺、广州市长陈建平等，并赴祖籍广东台山返乡祭祖。访问可说是圆满成功。然而，我在旧金山一下飞机，当地一些报纸围绕市长访华已发表了大量质疑的文章。
我心里直犯嘀咕，这李大市长摊上什么大事了？而当地媒体怎么这样放肆？敢让在外访问的市长如此后院起火？
我还在北京时，中国驻旧金山总领事馆已通过外交途径约定，我将于4月12日上午11时30分在市政府拜会李孟贤市长。在等待与李孟贤见面的这几天里，我密切关注当地就李孟贤访华的舆情动态，并指示总领事馆有关部门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李孟贤“摊上的大事”是这样的：在他出访期间，旧金山市政府道德委员会和加州公平政治行动委员会，接到市民三起投诉，指李孟贤出访中国的费用是由旧金山中华总商会捐助，涉及违法，要求予以查处。
据了解，美国只有总统、国务卿等联邦官员出访外国，费用由国家财政报销，各州、各县市的财政预算没有官员出国访问的费用，官员出访不得不寻求民间的捐助。而加州法律规定，官员接受个人礼物和捐款，每年不得超过440美元。李孟贤这次出访中国，共花费11,970美元，由中华总商会的41个成员分别捐助。但据《旧金山纪事报》报道：投诉者指这笔钱全部由中华总商会支出，41个人只是充当人头而并非真的捐款者。整件事由中华总商会顾问、旧金山侨界著名的亲北京人士白兰女士操办，李孟贤访华经费来源遭受质疑。
随后，总商会发表声明，称其赞助资金来源于随行代表团43个不同企业或个人，并不违法。随李孟贤一起访问中国的前旧金山市长布朗在《旧金山纪事报》撰文介绍李孟贤访华情况，盛赞访华成功，并称中华总商会顾问白兰使李孟贤受到中国国家副主席李源潮接见，功不可没，以间接的方式说明李孟贤访华经费来源的合法性，驳斥有关不实质疑之词。
我关心的是：第一，市民的投诉是不是事实？第二，如果是事实，对李孟贤有没有影响？第三，如果不是事实，李孟贤会不会以“干扰公务”、“造谣诽谤”反诉对方，以致追究对方的刑事责任？
我了解到，如果属实那肯定是“摊上大事了”。旧金山过去就曾发生官员违规接受捐助出国访问的大事，事件发生在2009年出访中国的三位华裔市议员身上，那次也是白兰一手操办。结果三位议员全部退回捐款，访问中国变成了自费旅行。按照美国法律：这次李孟贤无事则已，若有事，那就是大事，李不但要退回中国之旅的费用，还可能遭到起诉。
我了解到，如果属实那肯定是“摊上大事了”。旧金山过去就曾发生官员违规接受捐助出国访问的大事，事件发生在2009年出访中国的三位华裔市议员身上，那次也是白兰一手操办。结果三位议员全部退回捐款，访问中国变成了自费旅行。按照美国法律：这次李孟贤无事则已，若有事，那就是大事，李不但要退回中国之旅的费用，还可能遭到起诉。
好在，投诉的内容并不符合事实。4月12日上午，我应约按时到市政府拜会了李孟贤市长。李满面笑容，谈笑风生。谈话中，他肯定了接受出访中国费用的合法性。
按照中国官场的游戏规则，我想，这李大市长会起诉媒体和记者吗？会给他们穿小鞋甚至追责抓人吗？
然而，人们告诉我，投诉是人们监督政府官员的合法行为；在报纸上写文章对市长访华的经费来源是否合法表示质疑，也是舆论监督的题中应有之义。人们投诉市长涉嫌违法和记者在报上就市长涉嫌违法作报道，即使与事实有出入，也不会有被打击报复的风险。相反，如果市长因此对投诉者和记者说三道四，如果打起官司，肯定是市长输。
作为新上任的旧金山总领事，这事可说是给我上的美国第一课。我对此感慨良多。
旧金山是全世界最富裕的大城市之一，是世界重要的国际贸易中心，也是美国西海岸金融重镇。全美500强企业有10家总部在旧金山，旅游业每年吸引游客1600万，创造价值75亿美元，著名高科技中心硅谷在旧金山，苹果、谷歌、雅虎、惠普、英特尔等6000多家高科技企业在此落户，中国大型企业在旧金山开设分支机构的有200多家，旧金山的财政税收是天文数字，旧金山市政府会缺李孟贤市长到中国访问的钱吗？但旧金山市政府就没有市长出国访问的财政预算，不仅如此，美国各州、各县市的财政预算历来没有官员出国访问的财务预算。
在美国，纳税人的钱不能随便乱花，即使目的崇高，出发点正确，制度规定不能报销的，就是不能报销，没有半点通融的余地。这样的事，如果发生在中国，根本就是小事一桩，或者根本不是什么事。中国的百姓一定不能理解，世界知名城市旧金山市的堂堂市长，出访国外为的是公事，何以旅费竟然不能报销却要由私人捐助？
记得早些年中国中央电视台举办的《让世界了解中国》节目，邀请中国山东威海市市长，与美国华盛顿州雷德蒙德市市长，进行电视对话。威海是中国一座普通中等城市，美国雷德蒙德市虽然不大，却是微软等几家世界级大公司总部所在地。对话结束时，中国市长邀请美国市长访问威海。美国市长说：市政府没有他出访的预算，要看能否找到企业募捐。中国市长说：你来访的交通、吃、住，一切费用，我威海全包。美国市长吓了一跳，心想这是什么市长，难道不怕市议会弹劾他？中国市长更满脸疑惑，心想美国市长怎么回事，这点权力都没有，当什么市长？
其实，岂止市长，美国的州长也一样不堪。李孟贤市长访华刚回来，75岁的加州州长杰利・布朗紧接着4月中旬也访问中国，我原计划到机场为他送行，他说我时差都没倒过来，访华回美后再见面，届时一起磋商如何落实他的访华成果。他出访的费用哪来的？是由91个捐款人出资捐助的。要知道，加州是世界上第九大经济体。布朗的前任、好莱坞影星阿诺・施瓦辛格任内也曾出国访问，费用全是阿诺自己掏腰包。
中国有句古话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美国就没有这样的知府。阿诺当了7年加州州长，贴钱不说，比当影星少赚了2亿美元。
美国高官出国访问，花了多少钱，钱哪里来的，在国外谈了什么，老百姓具有知情权。
李孟贤市长回到旧金山后，面对新闻媒体，他将访华的具体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民众。哪些事情有成果，哪些事情有进展，哪些事情有希望，哪些事情没谈成，记者问什么，他答什么，就像老师提问，学生作答。李孟贤雄心勃勃，希望从中国引进15亿美元，用于旧金山的房地产开发，我原准备拜会他时，当面询问结果。想不到他接受记者采访时，早就通报给了媒体，在我见李孟贤时，报纸上已登出来了。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美国高官出国访问，访问过程和如何花钱都是透明的，受到法律、媒体等多方面的约束。以这次李孟贤市长和前任市长一起访华为例，共花费11,970美元，折抵人民币约76，000元。这一数字，让我们除了吃惊，不知该作何感想。
如果在中国，市长在国外访问，本市媒体却“后院起火”，造势质疑，也许，市长还没回国，媒体领导已经受了处分。而李孟贤市长一下飞机，等候在机场出口大厅的记者们，劈头第一个问题就是要他讲清楚接受出访捐款的事。李孟贤不回避，不发火，如实作答，不给投诉、质疑的公民、记者穿小鞋，更不利用公权力打击报复对方，而是诚恳待人，如实回应。一返回旧金山，便接受市政府道德委员会和加州公平政治行动委员会的质询。
市长是公仆而不是家长。
其实，这么做的并非只有李孟贤，要想在美国为官，这么做是唯一正确的选择。否则，即使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可能使你“摊上什么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