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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用为何造“贼船”
文 | 赵炎
 过去读《水浒传》,有两个基调,一曰官逼民反,一曰逼上梁山,诚无聊也!“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价值观,到宋代已普世近两千年,宋徽宗虽是昏君,却非傻蛋,这点政治常识他还是有的,焉能允许自己的官逼自己的民拆自家的庙?逻辑上说不通。贪官污吏,哪朝哪代都有,这不稀奇,他们无非多捞几个钱满足一下贪欲而已,说他们存心逼民造反,道理也不够充分。
事实上,小说作者在前十四回穿插的市井描写,已然为我们展示出这样一幅客观的社会画面:吏治也许一团糟,但物价稳定,治安良好,底层百姓的生活并不困顿。比如武大郎可以凭一己之力坐拥娇妻住小楼;郑屠夫靠杀猪也能包养戏子当土豪;县令的小三白秀英,戏园子生意红红火火,说明郓城县百姓不但温饱无虞,亦有能力在文化生活上投入消费……
另外,前十四回出场的诸多好汉,除林冲的案子多少有些为官所逼,武松、鲁智深、杨志、李逵等人,哪一个不是犯罪在先?官方貌似并未吃饱了撑的主动去欺压他们吧!然而,正是在这种极其正常的社会形态下,却有一位不正常的人物出场了,他的名字叫吴用。说他不正常,是源于他在“智取生辰纲”这个桥段里格外令人讶异的表演——智慧没得说,居心有得讲。

太师蔡京过生日,他女婿——判大名府事兼北京留守梁世杰,凑集了十万贯金珠宝贝玩器等物送去东京给老丈人庆生辰,第一次被劫了,第二次又凑集十万贯派杨志押运。这就是地球人都熟悉的“生辰纲”。那么,梁世杰为何又叫梁中书呢?作者玩的是春秋笔法,籍此佐证这些财富的性质。
按宋代惯例,中书侍郎或中书舍人等中书省官员去地方任职,可以称为某中书。显然,梁世杰曾在中书省干过。判大名府事兼留守是正三品,梁世杰若以中书侍郎外放,品阶属平调;若以中书舍人下放,就升了官。问题还不在这儿,因为平调或升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不掌实权的京官到坐镇一方的军政大员,怕才是蔡京安排其女婿外放的本意,也肯定是这两笔十万贯生辰纲的最终注解——民脂民膏,不义之财。
不义之财是不是可以劫夺?站在走私贩刘唐、道家人公孙胜等人的道德观念上,毫无疑问是可以的;从传统的正邪不两立的价值取向上看,东溪村保正(相当于乡镇派出所长)晁盖与小学教师吴用参与进来,也站得住脚。前提是吴用必须是个普通的小学教师。遗憾的是,他不是,他的别名叫“学究”,表示学究天人,还常以诸葛亮自比,道号“加亮先生”。一方面把自己定位成知识分子,一方面又自诩儒家正统,这就有问题了。
儒家强调“不义之财,非吾有也”,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君子爱财,取之以道”,绝非公然抢劫。儒家知识分子,向来对国家与社会有着深切关怀。江湖侠盗们的“劫富济贫”历来未受儒家诟病,但吴用既然是知识分子,不但参与“劫富”,在“劫富”之后也不要求晁盖等作出切实的“济贫”行为,而是参与瓜分,这说明了什么?

晁盖是个基层干部,平日里仗义疏财,对上对下的工作也还过得去,比如县里的都头雷横就很给他面子,不至于上山做匪吧。即便劫了生辰纲,也没见他有跑路的意思。因为在他的觉悟里,不义之财,劫就劫了,事情又做得很干净,跑什么嘛!但是,吴用却在暗地里早有计划:你不跑,我推你跑。他的办法就是留个破绽,确保东窗事发。
对于生辰纲,最理想的劫取方式,当然是公孙胜出面施展法术。此君神通广大,搞一次神取,最干净利索,就算装神弄鬼,也能给梁世杰上一堂“举头三尺有神明”的警示教育课——以后别太贪了;其次是智取,用吴用的招;第三是蒙面硬拼,也不是不行。以吴用的智慧,不可能不权衡利弊。
让公孙胜干,一来不能显示自己的价值,二来以后没戏可唱;如果硬拼的话,自己武艺一般般,同样体现不出价值;只有智取,既能保住自己团队老二的地位,还能暗中做些手脚。从他决定参与作案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石碣村游说“三阮”来看,改变团伙内部派系力量对比的权谋非常明显。没有三阮,以晁盖、吴用对公孙胜、刘唐,是二比二,势均力敌;三阮加入,变成五比三,立即取得压倒性优势。这些对他成功实施某种计划相当重要。另外,他有一颗关键棋子——赌鬼白胜。
没有任何迟疑,吴用直言白胜有用,若非早就计划好了其中的某个环节非白胜不行,找不出其他解释。让白胜这个赌鬼参与,就是想通过他事发东窗,逼晁盖等人亡命江湖,才是吴用目的之所在。也就是说,吴用从一开始就为参与者打造了一只“贼船”,只能上,不能下,没有退路,必须风风火火闯九州,该出手时就出手。

那么,吴用为何要打造这只“贼船”?
从整部小说的叙述分析,可以得出几个因果关系:没有吴用,“生辰纲”可能被劫,也可能不被劫,即使被劫,充其量不过是个破不了的刑事案件;没有吴用,晁盖等人可能上梁山,也可能不上梁山,即使上了梁山,也不会变成勾连严密、纲领明确的一个反社会组织;没有吴用,梁山永远只能是乌合之众,绝不会成为大宋王朝的祸源之一。
以此可见,吴用是个披着“学术”隐身衣的阴谋家、伪儒分子,骨子里反社会、反体制、反政权主体。他打造“贼船”的目的,不外乎借以绑架利用一批骨干力量,来实现其不可告人的所谓政治抱负。
他也许算个知识分子,但肯定是个变质了的知识分子。正常来说,宋代知识分子若有不满,可以表达诉求,没人说他是反动势力;若有反对,可以说出理由、提出改进意见,也没人说他是反革命,对不对?布衣上疏的事儿在宋代不是新闻吧,然吴用说过啥没有?没有,居心显然不可为外人道也。
从开始时附和刘唐的“不义之财可取论”,他就已经陷入儒家正统的道义洼地,给晁盖等人施放烟幕弹,不过是企图咸鱼翻身而已。于是,晁盖等人被忽悠,集体走上了不归路。知识分子一旦变质,破坏力那是相当可怕的。漫卷诗书,看来意识形态领域的硝烟从未散去过。
吴用对于上了他“贼船”的同伙们,有用的他用,没用的,毫不犹豫加以抛弃,别说五毛了,一个子儿也不给。比如宋江加盟梁山之后,由于其惯用权术,堪成大事,吴用随即全力支持宋江,与相交多年的晁盖离心离德,想来不免令人齿寒。当宋江竖起“替天行道”之大旗之后,吴用彻底傻眼了——这是请求朝廷宽宥的节奏啊——替天行道,即是帮现政权更好的执行这个制度,在政治上与统治者保持了惊人的一致。
一个如意算盘被摔坏的人,还真像个没奶吃的孩子呀!吴用从此判若两人。以前是那么的果敢、无畏、生机勃勃,被招安后,却变得世故而沉郁、动摇而畏缩,进取之心忽然就不见了。在征辽过程中,辽主的几句劝告,他都认为“端的有道理”,弃宋投辽的心都有。
朝廷封赏,吴用做的是武胜军承宣使。在使官盛行的宋代,节度使不在时,承宣使有权代理节度使职权,乃是实实在在的从二品大员。相比较宋江、卢俊义等人担任的那种莫名其妙不伦不类的官职,大宋朝对吴用很够意思了。然而他却自缢于宋江坟前,宁为一个不同道者死,不为一个合法政权生,真不知他对这个政权恨从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