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用了三个回目,叙述“孙悟空三调芭蕉扇”的故事。依据“文学艺术是表达思想语言的工具”这个原理,我们跳出小说看小说,就不难发现,芭蕉扇不仅是一个厉害的法器,它还承载着古人的许多思想和智慧,于今天也同样具有迫切而严峻的借鉴意义。
一
踢翻八卦炉,形成火焰山,是孙悟空当年大闹天宫的“罪行”之一,尽管不是显性的,五百年的牢狱未必能赎其罪。上天终究有好生之德,化育出芭蕉扇这种神物来克制火焰山,为黎民百姓存一丝生机。
至于芭蕉扇是如何落入铁扇公主之手的,至今还是个谜。
也许我们可以从老牛的发家史找到蛛丝马迹。
猴子坐牢,对牛魔王来说是个不小的震慑——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不如捡块肥皂洗洗,娶妻生子,改行做正儿八经的生意人。
于是五百年后,西域广袤的土地上,一个富可敌国的牛氏家族横空出世:老婆铁扇公主靠火焰山创收;爱妾玉面公主以“百万家私”信托;弟弟如意真仙专卖破儿洞落胎泉水敛财;儿子红孩儿经营钻头号山,收益情况不明。
发现没,牛氏家族控制的大多涉及百姓生产生活所必须的某些资源,但是相关“许可证”的来源却又不清不楚。在小说中我们查不到有关牛魔王与天庭官员交往的叙述,也就不存在所谓的行贿问题。
那么,就剩下一种可能,即擦边球。
小说影射的大背景,是明代中期嘉靖与万历年间的事儿,当时朝廷的权力触角尚未伸到西域,该地区同时还存在着尖锐的阶级矛盾与民族矛盾,朝廷无能为力。牛魔王在这档口乘虚而入,某种程度上恰好填补了朝廷在这一地区的统治空白,被默许亦未可知。
芭蕉扇作为一种法器(公器),可能是当局直接授予。铁扇公主又名“罗刹女”,非汉人。历史上,中原朝廷对少数民族的羁縻,基本是授予部落首领一定的封爵与统治权。从后来孙悟空将芭蕉扇又还给铁扇公主的情节来看,她是有合法持有权的。
二
表面上看,作为既得利益家族的首脑,牛魔王显得低调而稳重。
他纳妾不忘正妻,时不时地还让二奶给铁扇公主送点东西,极力维持和谐的家庭关系。如玉面公主坦承:“牛王自到我家,未及二载,也不知送了她(铁扇公主)多少珠翠金银,绫罗缎匹。年供柴,月供米,自自在在受用,还不识羞”;他广泛积累地方人脉,成为碧波潭老龙王的座上宾;他原先好勇斗狠的个性亦大为收敛,如孙悟空收复红孩儿在先,挤兑玉面公主在后,但见面几句话后,牛魔王却说:“既如此说,我看故旧之情,饶你去罢。”
他满心地打算息事宁人。但芭蕉扇乃孙悟空必取之物,没得商量。其后的恶战,于牛魔王似乎有点不得已。
铁扇公主身上也确有值得同情的地方。
首先她并非横征暴敛之人,百姓布种,“十年拜求一度”,她无非收一些“四猪四羊,花红表里,异香时果,鸡鹅美酒”而已,都是一些普通的祭祀品,对付着能过日子就行了,对不对?所以,当地百姓虽然艰难,却也并未怨声载道,反而尊称她为“铁扇仙”。
其次,芭蕉扇连煽49下是可以一劳永逸解决火焰山问题的,孙悟空后来这么做了,但铁扇公主没有这么做,想必她认为一方面收费不高,一方面如果煽没了自己也没饭吃了。有这种小算盘,可以理解。
她与孙悟空的矛盾,主要源自母爱。如果孙悟空处置得当,比如请观世音携红孩儿出面说合,她一准会借。
然而实际上,牛氏家族最终的覆没,孙悟空是要负一定的责任的,但主要责任仍在于牛魔王夫妇缺乏某种辩证逻辑所致,或曰拎不清。
三
原本牛家与孙悟空并无深仇大恨,相反还沾亲带故,不就是借把扇子嘛,多大的事儿,至于闹得不可开交?
天庭对牛家也基本是高抬贵手的。比如红孩儿在钻头号山搞得“官不聊生”,数十个土地山神“衣不充身,食不充口”。他们都是基层公务员,被这般欺负,天庭还是睁只眼闭只眼,并未采取强制措施。然红孩儿异想天开想吃唐僧肉,观音姐姐就不能不管,她一出手,归顺,遂成红孩儿唯一出路。
这无疑是对牛魔王夫妇发出的两个警告:
必须有效地约束家人,别太出格,当局不是不能收拾你家,而是有底线地在宽恕;必须无条件支持唐僧师徒的事儿,否则要你好看。
芭蕉扇至此也就有了救赎与毁灭的正负两极。
乖乖地借出扇子,站好队,啥事儿没有,牛氏家族照样可以“马照跑,舞照跳”,整体、平稳、高效地发展。这是符合科学发展观的正确选择。
铁扇公主因儿子被收不借扇子,逼猴子动粗,则是以形式逻辑驾驭辩证逻辑的思维短板了。孙悟空碍于跟牛魔王的结义之情破天荒地没去搬救兵(想必也有靠自己赎罪的意思),而是假扮牛魔王,背负了“调戏大嫂”的罪过,牛魔王疼老婆,也就盲目跟进,失却了掌舵人应有的判断力。双方恶斗终于惊动天庭,牛氏家族随之分化崩溃。
四
牛氏家族中人看不清时局的变化,却处于一种任性的发泄或对抗的心态,实在不够理性,注定了唐僧师徒驾临火焰山之日,即是其覆没之时。这也许不是他们的错,而是当时普遍存在的某种文化弱势使然。
上面提到过,牛魔王夫妇还是有一定精英潜质的,人面、情面、场面,都还能撑得起,心头尚有“克己”这把刀。然而,长期的自由主义与无政府主义主导下的对以自我为中心的极端献媚,使得他们最终迷失了方向。
这种个人利益至上的理念与其产生的扭曲,并非今日某些群体的专利,在明代中期资本主义萌芽的时期,也是普遍存在的(可参阅《万历十五年》)。它的典型特征,即是以偏概全、以点概面,自觉不自觉地通过放大某种负面的个例效应,试图解构当局体制的不正确,并借以发泄不满。如牛魔王的弟弟如意真仙就曾反问孙悟空:“我舍侄(红孩儿)还是自在为王好,还是与人为奴好?”
试问,他何以断定红孩儿做了奴隶呢?
红孩儿后来感谢孙悟空:“前蒙盛意,幸菩萨不弃收留,早晚不离左右,专侍莲台之下,甚得善慈。”有人说这是被洗脑的结果,我却说他是通过切身感受,实实在在地呼了其叔叔一巴掌,也从另一侧面证明牛氏家族的其他人集体地无视当局的德政、仁治及圣贤集权等客观存在的时代最强音。
我无意吹嘘明王朝,更不想为李世民唱赞歌,皇帝们的那点破事儿,没啥好夸的。但作者的意图,显然有所指。
芭蕉扇作为道具,作者从毁灭的角度切入,以反省个人主义至上所引发的“悲剧”,揭露既得利益群体的保守、自私又不失狂傲的卑劣嘴脸,及其造成的两极分化,给整个社会系统带来的摧残;同时又利用芭蕉扇的归还,彰显社会的公平正义与足够诚信,为深陷价值虚无困境的铁扇公主完成了自我救赎,重新找到了自身价值,融入社会正道,“得了正果,经藏中万古流名”。
如今的时代,手握“芭蕉扇”的家族或个人,不在少数。善用其正极者,欣逢盛世享太平,事业也会有条不紊地发展壮大。反之,如果不懂得正确地运用符合时代价值的思想理论来武装自己,而是还惦记着如何做一只“自由的狼”去吞噬羊群,用虚无手法蒙蔽民众、对抗改革,阻碍民族复兴大局,那就滑向了“芭蕉扇”的负极,等着孙猴子上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