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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新解】曹爽版“洛阳无战事”
文 | 赵炎
 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上策也。公元249年发生的高平陵事件,司马懿玩的就是这招,致使洛阳和平易主,标志着曹家三代人苦心建立的政权旁落司马家族,也标志着三国历史行将谢幕。
正史记录,可谓详尽矣,前后酝酿十年,明争暗斗,波谲云诡;而小说则简而化之,以短短一个回目,草草掠过,这么处理也是醉了。那么,“洛阳无战事”真正的导演是谁呢?又能给我们带来哪些现实启示?

魏明帝曹睿弥留之际,托孤于司马懿与曹爽,小说的叙述非常感人:“命懿携芳近前,芳抱懿颈不放。睿曰:‘太尉勿忘幼子今日相恋之情!’言讫,潸然泪下。懿顿首流涕。”八岁的曹芳真情流露,皓首的太尉忠心耿耿。另外,小说还写道:开始时,“(曹)爽事懿甚谨,一应大事,必先启知”。
主亲臣忠,将相和睦,这个迹象是可喜的。有事多商量多通气,以国家利益为重,不搞内讧。如果曹爽能长期这么坚持下去,与司马懿精诚团结,在忠于皇帝这个大前提下励精图治,那么,他自己必能有所成就,而曹魏的历史也必能得以延续。然而遗憾的是,在谋士们的煽动下,曹爽走向了山头主义之极端,其中有历史遗留问题,也有他自身的短板。
宗室与皇室及士族大臣的矛盾由来已久,两汉因此出台了极其严苛的防范措施,开启历史先河,特别是汉武帝之后,宗室几无染指权力之可能,东汉仅有一例,是那个东平王刘苍,此公辅政久了,居然上书说“自汉兴以来,宗室子弟无得在公卿位者”,强烈要求辞职,其忧虑可见一斑。然三国后期乃至两晋,由于皇权虚弱,宗室子弟和士族重臣共同辅政,几成常态化,其弊端也显而易见,那就是很难调和各方利益,很难处理集权与分权、抓权与放权的微妙关系,内讧频仍。比如孙权死后,东吴宗室与士族的斗争,怎一个乱字了得!
我个人坚持认为,曹爽虽然纨绔,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但他的初衷并不坏,也不缺兼容并蓄、海纳百川之合作精神,所缺者,唯决断之素质而已。我们来做个具体分析。何晏提出:“主公大权,不可委托他人,恐生后患。”这显然是个伪命题,司马懿的权力是曹睿授予的,怎可质疑?所以曹爽反对:“司马公与我同受先帝托孤之命,安忍背之?”何晏又说:“昔日先公与仲达破蜀兵之时,累受此人之气,因而致死。主公如何不察也?”这还是个伪命题,为政之要莫先于为政以德、正己修身,岂能因私废公?
专家智囊的话,不是不要听,而是要权衡利弊之后再采纳。权力角逐最忌走极端,它是一个不断调节的过程,需要在动态中把握平衡。曹爽的“猛然省悟”断然是不理智的,随后的小动作也完全不是平衡,而是失衡,加司马懿为太傅,倒还没什么,将京城守备官员大换血,就把司马懿当木头了,如此实践,只能是两个结果,一是马上失败,一是短暂成功而后走向失败。

几年前有一句话很流行,叫做“要么忍,要么残忍”,有点厚黑学的意味,但我个人认为,还是决断的问题。联系到曹爽导演的这出“洛阳无战事”,也恰好证明了这句话的价值所在。
曹爽不懂“忍”的含义,对谋士们囿于历史原因不惜分化朝廷、搞乱朝廷的错误思潮,他没有保持清醒头脑,也没有理直气壮、旗帜鲜明地予以反对,而是听之信之,对司马懿步步紧逼;曹爽更不懂“残忍”的含义,他以为逼司马懿下野已然够残忍了,其实错谬甚矣。从他派李胜去探听司马懿病情来看,他对这个老头还是很警惕的,可惜未采取实质性行动。司马懿才是“要么忍,要么残忍”的高手。247年,他被架空,“推病不出,二子亦皆退职闲居”,忍了两年多,然而一出手,便挟制太后,迅速控制都城防务,诱使曹爽放弃权力,几乎一气呵成,然后斩草除根,找了罪名将曹爽及其党羽族灭。
所谓成功始于用心,失败始于自我,曹爽在决断上的错误,明显违反了一个浅显的道理,即决策行为的功利性。用白话说就是,你做了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你为什么这么做。排挤司马懿,不是为了抓权吗?抓权干吗?不是为了固化自己和自己所代表的群体利益吗?利益这玩意儿就像臭豆腐,闻起来臭但是很多人想吃。也就是说,利益即是目的,无可厚非,可是抓了权为何又不采取预防措施?譬如他常去城外吃喝玩乐,其弟曹羲谏曰:“兄威权太甚,而好出外游猎,倘为人所算,悔之无及。”爽叱曰:“兵权在吾手中,何惧之有!”再如倾巢而出随驾祭祀高平陵,桓范又谏:“主公总典禁兵,不宜兄弟皆出。倘城中有变,如之奈何?”爽以鞭指而叱之曰:“谁敢为变!再勿乱言!”不分青红皂白,不知行为的所以然,安能不败?
胜者王侯败者寇,权力斗争总是残酷的。古代官场生态原本就是这般的炎凉,有时候甚至刚起火水就沸了,杯子还没放下茶就凉了。想在官场祈求真爱,脑子必是被驴踢了;已然失权,又怎能做得成“富家翁”?这一点,桓范不愧为第一智囊,他指出:“事急矣,休听外言而就死地!” 

三国后期的这出“洛阳无战事”,曹爽自导自演,失去的也是人心。
小说里写到,司马懿下野之后,“爽每日与何晏等饮酒作乐:凡用衣服器皿,与朝廷无异;各处进贡玩好珍奇之物,先取上等者入己,然后进宫,佳人美女,充满府院。黄门张当,谄事曹爽,私选先帝侍妾七八人,送入府中;爽又选善歌舞良家子女三四十人,为家乐。又建重楼画阁,造金银器皿,用巧匠数百人,昼夜工作。”中国古代先贤历来主张民惟邦本、礼法合治,曹爽如此倒行逆施,寡廉鲜耻,极尽奢靡之能事,人心向背,已昭然若揭。
如今讲干群关系,古代讲君臣之道,君道且不提,作为臣子,臣道总是要讲的吧。臣道的边界是不逾越礼制,权力地位源自皇帝,所以对皇帝要忠诚,就是常说的“君待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臣道的原则是解民之倒悬,衣食供养源自百姓,所以对百姓要仁德,就是常说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清末曾国藩的臣道即是如此。势力再大也不称帝,天京城破主动裁军,朝廷由是放心;一口咬定没见到太平天国的库藏,保全属下的既得利益,赈济了江淮百姓,自己却清廉如水,不取分毫,由是天下归心。这个道理,参军辛敞的姐姐辛宪英说得甚是明白:“职守,人之大义也。凡人在难,犹或恤之;执鞭而弃其事,不祥莫大焉。”“曹爽与太傅俱受托之任,而独专权势,行以骄奢,于王室不忠,于人道不直。”守住了臣道,方方面面和谐共处,安身立命,青史褒奖;守不住臣道,众叛亲离,除了险还是险,悠悠骂名那是背定了。可惜堂堂大将军曹爽连一介女流亦不如,搞得天怒人怨,将士尽皆四散,“爽等入城时,并无一人侍从”。
“公则生明,廉则生威。”曹爽版“洛阳无战事”,大抵所缺者,“公廉”二字也。偏听偏信,搞山头主义,打压国之干臣,何谈一个“公”字?优柔寡断,乃至误断,即因不公;自我膨胀,聚敛海内财富,满足个人私欲,何谈一个“廉”字?众叛亲离,乃至族灭,即因不廉。一个政府不公不廉,它离寿终正寝的日子还远吗?洛阳和平易主,百姓安之;曹爽及党羽被戮,百姓安之。何故?《资治通鉴》一言以蔽之:“莫之或哀,失民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