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去看草台班子唱戏,每每看到红脸出场,用手将垂胸的长须一甩,虎眼一盯,铿铿锵锵唱到“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此时便全身热血沸腾起来。待到红脸在皇帝面前据理力争,气晕皇帝夺回正义时,心里爽得大声叫好。随着年龄增长,又多看了几本闲书,我对一直屹立在心目中的红脸,竟有些怀疑起来。
大家都知道魏征是位敢于“直谏”的大臣,李世民是位好领导,对于魏征的冒犯顶撞并不计较,反而拿魏征当铜镜用,常常对着这面镜子,像当下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要求的一样,“照镜子,整衣冠”,效果还“征(真)不一样”。李世民对魏征喜爱有加,魏征理所当然地官越做越大。
在魏征与李世民之间,似乎魏征占据着更多的选择权与主动权。魏征为何能这样牛?细细想来,只因他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
事实上,历史上那些忠臣直士,包括魏征这样的“良臣”,他们之所以敢于直谏甚至死谏,除了骨子里有股“以天下为己任”的士大夫气概外,他们内心或多或少还有一种道德优越感,甚至他们的忠直还常常绑架了道义。因为只要皇帝不听他们直谏或是因此降罪他们,皇上就成了万夫所指的昏君,而直谏之人却因勇猛刚烈捞足名望。有了这样的名望,在生前是一笔丰厚的政治资本,可凭此叱咤政坛;于死后则是一笔传世千古的道德资本,倘若幸遇明君,还可凭此荫泽子孙。因此,无论最终成为良臣还是忠臣,敢于犯上直谏者都会成为“赢家”。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一些臣子甚至顶着“直谏”的高帽,常常有事无事寻些鸡毛蒜皮的事来找皇帝的岔子。三国时魏人杨阜,因打马超有功,被封为关内候。到魏明帝时,他又升了。杨阜是那种敢“抗疏”之人,他常常上书,对魏明帝的政令提出不同意见。上面收到这些意见后,大多看完就扔到一边了。杨阜为此很生气,提出辞官,但没被批准。杨阜越发觉得自己还是有分量的,便进一步鸡蛋里挑骨头。有次魏明帝穿着随便了点,杨阜就不客气地当面指责他不成体统,魏明帝非常郁闷地回去将衣服换了。过了不久,魏明帝最疼爱的女儿死了,他心痛万分,提出要为女儿送葬。杨阜又跳起来反对,说先王和太后去世时您都没去送葬,女儿死了反而去送葬,这哪里合礼数?杨阜说的虽然有道理,但他这种不体会对方心情的直谏,让魏明帝很是感冒。魏明帝没有听杨阜的,将他凉在一边,照样去给女儿送葬了。杨阜被弄得灰头土脸的,自此消沉了许久。
凭心而论,皇帝也是人,他们有着普通人一样的七情六欲,同样也需要普通人一样的尊严。那些所谓的忠臣直士倘若真心提意见,犯得着非要当面顶撞,让皇帝下不了台吗?与杨阜同为曹魏时期的名臣陈群,他给主子提意见时就非常注意策略方法。《三国志· 魏书二十二· 陈群传》记载说:“司空陈群则不然,其谈论终日,未尝言人主之非;书数十上而外人不知。君子谓群于是乎长者矣。”同样是提意见,陈群悄悄地进行,上疏数十道却不让任何人知道,这样的人,自然更令人敬重。
逆拂龙鳞,舍命直谏,精神自然可贵,勇气更是可嘉。撇开这些直士的个性与直谏策略暂且不论,倘若他们是挟裹道义而为,而在绑架的道义里又隐匿着私欲,这样的忠臣,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