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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思] 甲午海战检讨
本刊记者 刘念国/文
 放眼各大军事论坛,曾经很多人YY,说北洋是“亚洲第一的牛逼舰队”,我只能说,这是洗脑的意淫——具体到各类兵器上,日本联合舰队分分钟秒杀北洋。
先说个看似不起眼的“小技术”——测距方法。
当时,北洋水师使用的测距方法为复杂原始的六分仪测距法,用六分仪测量敌我间距一般有3种方式:如果明确敌方来舰身份,又预先在情报手册上掌握了敌舰的桅杆高度,则测定远方敌舰的桅杆高度,然后对照测高表,才能求出距离数;还有一种办法,是测距员在桅盘内,用六分仪“测海平及敌船所在海面所有角度”,然后对照专门的测距表推算获得;最后一种办法是,军舰首尾各由1名测距员测量敌舰所在的原点,然后根据“已得二角一边可求其余二边,取中数为相距数”。
相比北洋水师的测距办法,日本联合舰队大量装备了先进的武式测距仪——通过使用类似望远镜一样的武式测距仪观测远方目标,当左右目镜调焦调实后,刻度表上就会自动显示出目标的距离。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日本联合舰队采用如此先进的装备,在射击测距时,要比北洋水师快!得!多!

火炮的巨大差距
再说火炮。
当时北洋舰队装备的大多是射速缓慢的旧式架退炮,射速一般在4、5分钟1发,譬如位于定远舰中部的主炮台上,装备有4门305mm口径的克虏伯架退巨炮,每门炮编制足足有16名炮手(正副炮目各1人、掌定向杆1人、夹定左右2人、夹定进退2人、掌起杆2人、掌取弹2人、掌装炮2人、补空1人、掌药运药各1人)。
当重达292千克的弹头、以及几包分别重达72千克的药包已经被装填进了炮膛后,炮目(即炮长)站在炮尾,手牵发火绳准备击发,同时三点一线观察着表尺、准星、敌舰,不断地下达口令,“执钩绳立炮后,按令定向”,负责调整俯仰的水兵则立刻转动俯仰手轮,副炮长在一旁监督水兵的操作,“细心查看,勿令太过”,开火时,炮台上腾起一团白色烟雾,同时火炮发出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紧接而来的是巨大的震动,重达30余吨的大炮,被巨大的后座力缓缓推向下炮架的末端,整个炮台顿时笼罩在了辛辣呛人的烟雾中!
而后,费九牛二虎之力(人力)再次推回下炮架的前端,打开炮闩,迅速洗刷炮膛,掏出未完全燃烧的药包,再装炮弹,再装药包,再装引火管等。
做完这一切,还要等烟雾散尽,调整瞄准左右和上下角度,才能再次射击。
而日本联合舰队采用的是先进的阿姆斯特朗速射炮,有原始复进机,使用燃烧干净的下濑火药,和无烟发射药,射速是北洋水师的三倍多!
数量上同样存在巨大差距,北洋舰队装备的100毫米口径以上的火炮共58门(如果不计算后期加入战斗的“平远”、“广丙”,则北洋舰队接战时100毫米口径以上火炮仅有52门),日本联合舰队装备的则多达104门;而100毫米以下的火炮,依然是联合舰队占优:北洋舰队共装备163门(不计算后期加入的军舰,则为135门),日本联合舰队装备的数量为171门,弹药方面更是代差。
但就是使用这么劣势的装备,北洋水师依然表现出了比日本更强的战斗素养:海战中,定远305mm克虏伯架退巨炮发射的炮弹数量,比浪速280mm炮发射的还多;而相同型号火炮的发射速度,镇远舰2门150mm克虏伯炮平均每门发射74发,浪速和高千穗舰同型炮每门炮平均发射只有50发和29发。
此外,不仅射速低,北洋舰队的都是初速低、弹道弯曲的短身管老式架退炮,比起日本舰队40倍长身管、高初速的高精度管退炮来,命中难度也大得多。
可就是这些笨重、难以瞄准的老式架退炮,竟然取得了比日本新式管退炮还高的命中率。

火药的巨大差距
再说火药。
就甲午海战而言,想想火药竟然还是我们老祖宗牛逼哄哄的“四大发明”之一,真是莫大的讽刺。
日军从战前就装备了填充下濑火药的新型炮弹,而北洋水师仍然在使用实心炮弹,以及烟大威力小的黑色火药填充的炮弹【即便是这样的炮弹,也数量不足——甲午海战前半个月,赫德(英国人,28岁担任大清海关总税务司,在衰朽的旧帝国制度中创造出唯一廉洁不贪腐的高效衙门;他怀揣大英帝国的野心,却又以“中国政府外籍雇员”自居)在给英国政府的报告中说:“当前的难题是军火,北洋舰队有药无弹,有弹无药,汉纳根(北洋舰队的英国顾问)已受命催办弹药,他想能凑够打几个小时的炮弹,以备作一次海战,在海上拼一下,迄今无法到手,最糟的是他恐怕永远无到手的希望了”】,不仅在火力上,便捷性上也远远落后于日本的下濑火药。
因此,相较而言,与其说,北洋水师败在没有更新舰只,不如说,在海军火力的技术更新应用中,北洋水师没有赶上日本而惨败。
北洋水师从创建开始,通过外购和自造等途径获得的开花弹装填的都是黑火药,用火药来充当炸药,其威力显然是极为有限的,只能通过爆炸时产生的冲击波和炸开的炮弹碎片来杀伤敌军、破坏敌舰,这也就是中日甲午海战之前的历次重大海战中,从来没有一艘军舰是被炮弹直接击沉的原因所在。
1888年9月,日本工程师下濑雅允开始着手研究苦味酸,至1891年配制成功了以苦味酸为主要成分的烈性炸药,定名为下濑火药,并于1893年1月28日正式开始在日本海军中换装填充下濑火药的炮弹,此举在当时世界上都极为“冒进”(由于担心苦味酸炸药爆性不稳定,欧洲列强海军并没有采用这种烈性炸药,直到1905年日俄对马海战时,俄罗斯舰队的炮弹弹头内填充的还是爆性较弱的棉火药)。这种炮弹具有一系列惊人的特性,首先炮弹的灵敏度极高,即使命中细小的绳索都能引发爆炸,而且爆炸后,不仅会形成普通黑火药炮弹爆炸时那样的冲击波和炮弹碎片,还会伴随有中心温度高达上千度的大火,号称对钢铁都能点燃。
此外,这种火药爆炸形成的火焰,会像汽油着火一般四散流动,即使在水中都能持续燃烧一段时间。炮弹击中目标爆炸时,还会出现有毒的黄色烟雾,与黑火药炮弹爆炸时产生的白色烟雾完全不同。
当时,欧洲的主要步枪与机枪弹药,已经开始从黑火药更换为无烟火药,而且引进这一类的火药生产设备,相较军舰而言,更为便宜简便,苦逼的是,大清帝国就!是!没!有!
于是,甲午海战一开始,日舰几炮就把定远击伤,指挥旗都升不起来;舰况较差的超勇干脆直接被爆炸产生的大火烧沉;广甲逃命搁浅,两天后被击毁。而邓大人指挥的经远,靠着可怜的黑火药和实心弹,苦战4小时,也没有击沉一艘日舰,最后自己以身殉国。
为什么北洋水师致远、经远、超勇、扬威、广甲5舰皆沉,而日本舰队松岛、吉野、比睿、赤城、西京丸5舰重伤不沉,追本溯源,其实就在于兵器的技术细节。
测距方法、火炮、火药,再加上本文没有涉及的吉野等舰航速的优势,中国的近代史就被这些细节决定了!至于亚洲第一铁甲舰镇远(请勿乱喷,笔者这里只说吨位),更是在自家门口触礁受伤,最后因为无法修复被日本舰队俘获的!又是草泥马的一个技术细节问题……
不妨设想,残酷的甲午大海战中,北洋水师官兵操作旧式的火炮,采用原始的瞄准方法,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命中了日本军舰,但是紧接而来的可能是命中的炮弹根本不爆炸,或者爆炸产生的破坏效果完全低于期望,而完全相反的是,日本舰队发射的炮弹如雨点般袭来,一旦命中往往就燃起熊熊烈焰,这种情况下,对士气将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在这样的逆境下,坚持作战近5个小时的中国军人,具有的又是怎样一种精神?

指挥机构的三大缺陷
甲午战争爆发时,日本海军有军舰32艘,鱼雷艇37艘,总吨位59000余吨;北洋水师有军舰22艘,鱼雷艇12艘,总吨位41200吨;另外北洋战舰的功率、航速、舰龄、火炮等均劣于日本,只有定远、镇远两铁甲舰可对日军造成较大威胁。
当然,北洋海军的编制、军官教育程度比大清国陆军较为近代化,但是,与日本海军相比,仍有三个不可忽视的重大缺陷。
其一,是海军首脑部门的缺陷。虽然1885年成立了海军衙门,但该衙门的五大臣奕闇、奕劻、李鸿章、善庆、曾纪泽都另有要职,无一人为海军衙门专官,海军衙门几乎等于空设。不仅如此,海军大臣中无一人出身海军或受过海军训练,担任北洋水师提督的丁汝昌也没有受过海军专门训练。在这种情况下,实在难以制定正确的战略,也难以与陆军协同作战。
其二,海军不统一。北洋海军实力虽已逊于日本,但若加上南洋和广东的几艘能胜任海上作战的舰只,实力便可与日本海军接近。但海军未形成统一指挥,互不统属,结果力量分散。甲午海战后,李鸿章试图调南洋舰来加强力量,但没有成功。北洋海军投降时,还发生了降将牛昶昞要求返还原属广东的广丙舰的笑话。
其三,正是由于首脑部门的缺陷,使北洋海军缺乏明确、周密的计划与战略,缺乏争夺制海权意识,只能采用守势战略、消极防御战略。

高度理性的“作战大方针”
反观日本,在开战前,8月5日,广岛大本营就制定了“作战大方针”。根据这个“作战大方针”,日本的整个作战部署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派遣部分军队进入朝鲜境内,牵制清军,加强对本土战略要地的守卫,并继续动员陆军出征。同时,以海军联合舰队寻求与中国海军进行海上主力决战,夺取制海权。
第二阶段的作战,视第一阶段的海战结果而定。根据第一阶段海战的可能结果,拟定了甲、乙、丙三种作战方案。
甲案:如果海战获胜,夺得制海权,即派陆军由渤海湾西岸登陆,在直隶平原寻求与大清陆军进行主力作战。
乙案:海战胜负未决,陆军夺取平壤并固守,扶持朝鲜“独立”,海军扼守朝鲜海峡,并保护部队的运送。
丙案:若海军战败,则陆军全部从朝鲜撤退,守卫本土,海军则退守日本沿海。
这的确是一份详细周密的计划,充分暴露出日本军国主义亡我中国的狼子野心——这里暂且不对这一作战方针给予过多评论,只想澄清一种认识上的错误。
有论者根据这份作战方略,特别是提到了第一阶段中海战的第三种可能,就得出结论说,日本没有海战胜利的把握,进而认为中国海军实力不比日方弱,北洋舰队不是败在实力上。其实,作为作战总方略,最高统帅部大本营当然应该考虑到初战的所有可能结果,哪怕这种结果的概率极小。
在战争中,优势一方不敢以百分之百的把握保证战争的胜利,古往今来,不乏以弱胜强的战例。但是,估计到失败的可能性并不等于说缺乏战胜的信心,更不能由此而认为估计者力弱心怯。从这份作战计划中,我们不得不承认日本统帅部军事上的高度理性,如果由这份高度理性的作战计划,得出非理性的片面结论,跟历史事实是不相符合的。一般来说,作为侵略战争的发起国,是有强于被侵略国的军事优势的。而日本迫不及待地挑起事端,发动战争,就是因为特别看重海战在中日战争中的作用,自信日方海军的绝对优势。

谁应负甲午战败主要责任
湖南湘乡人、开国中将、原海军北海舰队政委丁秋生之子丁一平(原海军副司令员、中将。父子皆中将,潇湘好儿郎,赞!)认为,甲午战争所处的年代正值清朝末年,清王朝已陷入全面危机。政治统治的腐朽没落,战略决策的消极保守,派系党伐的明争暗斗,封建军队的腐败涣散……这些才是导致甲午战败的主要原因。
北洋舰队成军之后,朝廷大员指手画脚者多,真正帮助扶持者少,前来校阅观摩者多,前来解决问题者少。这致使战争即将爆发时,舰队战备存在诸多困难和问题。毫无疑问,北洋舰队将领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实事求是地分析,许多关键问题确实不是他们能够解决的。在指责他们负有战败责任的同时,我们更应看到这样一些重要事实:
事实之一:1888年北洋海军成军之日,也是停止发展之时。1891年,清廷决定停购外洋船炮两年,丁汝昌十分着急,他曾上奏:“……从前所购船舰,经历多年,已成旧式,机器渐滞,运用不灵,比较外洋新式快船,速率悬异,且快炮未备,难资战守,一旦有事,恐难支拄,请及时增购船炮,以备防御。”但是他的多次建议均未被采纳。大战在即,为应对日本威胁,丁汝昌提出添置新式快炮需银61万两的最低要求,清廷仍旧拖而不办。大战之前清廷大兴土木修园,所花银两再建两支北洋舰队也绰绰有余。大战之后割地赔款图苟安,所赔银两更是令人瞠目结舌。我们不禁要问,连添置几门快炮都办不成的舰队将领,何以承担战败的主要责任?
事实之二:消极防御战略贯穿北洋舰队作战的全过程,“保船制敌”、“以战为守”方针束缚着北洋舰队,但北洋舰队将领只是这一消极作战方针的执行者,而非决策者。仅举一例:丰岛海战前,丁汝昌对日本舰队来袭就预有判断,制定了亲率北洋舰队主力8艘战舰护航的计划,这个计划开始也得到李鸿章的认同,并授权“相机酌办”,丁汝昌据此提出了“大队到彼,倭必开仗”、 “倘倭船来势凶猛,即行痛击”的应对之策,但却被李鸿章训斥后取消了大队护航计划。结果丰岛海战中清舰在明显劣势下惨败。连派出多少兵力都说了不算的舰队将领,如何承担指挥不当的主要责任?
事实之三:甲午战争并非只是海战,陆上作战也是其重要组成部分,陆海相辅相成,陆岸是北洋海军的依托。陆上作战,尽管广大清军官兵也有英勇作战之举,但总体上是败得快、败得惨。辽东战场,日军顺利占领辽东半岛,使北洋舰队失去了最重要的基地旅顺;山东战场,日军荣城湾登陆如入无人之境,威海港南岸各炮台一日之内全部失守,北岸炮台和卫城守军不战而弃守,北洋舰队腹背受敌,成为孤军,苦苦等待的陆上援军始终未见。甲午战争海战的失败固然影响重大,陆战的失败又何尝不是如此,陆战惨败的责任又该谁来负呢?
事实之四:刘公岛被包围后,清廷内外臣工、将领意见纷纭,有的主张舰队出击;有的主张退往烟台;有的主张水路相依,协同作战;有的主张固守威海,陆上增援;最后是哪一种决心也没定下来。结果是,港口被日联合舰队绝对优势兵力死死封住,舰队出击“出不去”;陆岸被日军全部占领,协同相依“依不上”;陆上增援清军无影无踪,坚持固守“守不住”,最终舰队只能走向悲壮的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