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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的抓手叫“通奸”
文 | 赵炎
 《红楼梦》第四十四回,是个狗血的回目,一边是贾母发动全家人凑份子给王熙凤过生,荣宠至极;一边是贾琏大白天与下人鲍二家的通奸被捉,狼狈至极。这种个人价值乃至威望的潮起潮落,几无过程和心理准备,对凤姐来说,诚不幸也!也就决定了“凤姐泼醋”,泼的不完全是醋。

人之于性,本能使然。
正如贾母所说,“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过去通奸又叫“和奸”,虽亦为普世道德及当时法律所不许,但对贵族子弟而言,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丑事,一般内部都能消化掉,不会沸沸扬扬,造成多大的不良影响。
然此时用此话安慰凤姐儿,则大缪矣。
贾琏作为荣国府的外当家,出身名门,风流俊俏,还捐了个“同知”的官儿,只要他愿意,谋个从五品的实缺或肥缺,一句话的事儿。如此条件之人,选择通奸对象,怎么可能见了母猪就是貂蝉?女官员怕是找不着,旧时代也没有,但是官太太、名媛优伶怕是不难找,再不济,府里头那么多年轻貌美的使唤丫头,随便找一个解决其“本能”,凤姐也许会喝醋,当不至泼醋。
以前巧姐儿出天花,凤姐拜神,不能近房事,贾琏与多姑娘通奸,饶是“不以义交”,仍可理解为本能,而且隐瞒得较好,一定程度上也顾全了妻子的情面。但这次性质十分恶劣,且不说作为丈夫理应为妻子的生日做点什么,就算夫权为大,啥也不做,也不该选择在这一天将一个地位极低的有夫女奴拉上妻子的床,对不对?是什么样的本能让他这样饥不择食?
当时负责望风的两个小丫头,一个被凤姐儿打得哇哇哭,另一个也见风使舵反水了,闹出那么大动静,鲍二家的受制于新环境的不适应以及与主人偷欢的刺激,或者心不在焉,贾琏则断无可能听不到。古时候的房子未必就不用隔音技术,但王熙凤的卧室肯定不隔音。第七回周瑞家的送宫花,就听到过里面的笑声,王熙凤听墙根儿,那也是句句入耳的。
从贾琏送给鲍二家的“两块银子,两根簪子,两匹缎子”来看,也很蹊跷。给银子也就罢了,一句正常开销即可搪塞,但簪子、缎子等内府物件是有登记的,难道他就不怕凤姐事后追查?
种种迹象表明,他是故意的,跟本能无涉。

人之于性,利益也。凡自愿者,皆如是,或生理,或经济,或政治,不以道德法律的厘定为转移,不受时间空间的改变而改变。历史上利用通奸行为进行利益博弈的例子,可以举出很多。
对贾琏而言,至少在前四十回里,他在强势的妻子面前,站位明显缺乏方向,没有任何依托和凭借。按理说,夫为妻纲,他足以无往而不胜,可随时对妻子发号施令,“小凤,快到碗里来”。然而事实上,他的这只“碗”不管用,他的小凤也非常不听话,无法染指内府事务不说,他外当家的一亩三分地也常常由凤姐儿说了算。妻子权力的过分集中,让他有了窒息感。
他亟需一个抓手,其名曰:通奸。
王熙凤弄权,采取了强干弱枝之法,可参考料理秦可卿丧事一节。由于以权力制约权力,责任到人,层层相互制约,而她自己则掌握着最终的制约权,效率是非常高的。权力在她手里达到了最佳状态——握而不死,放而不乱,用则必灵,收则必止,堪为轻而易举。
贾琏则反其道而行之,以与人通奸贬其作为女人的价值公约数——你连一个低级女奴都不如。从而达到削弱其威权的目的,这跟女人给男人戴绿帽子的性质几乎是一样的。“君子不重则不威”,男人如此,女人又何尝例外!
“盗窃”了性资源还拔剑行凶,追得妻子满世界乱窜,这是贾琏的无耻与出格,不该同时动用虚实“两把剑”;但谁敢说这不是他的聪明之处呢——只有闹得尽人皆知,他的抓手才可能更为牢靠更有效。坚决地开始,绝不内部消化;劲爆地结束,管你喝醋泼醋。即便面对长辈女眷的齐声责骂,他也能说出歪理三分。所谓沉得住气,方成得了器。这小子心机不简单。
贾琏的抓手固然不要脸,但也不缺正面意义。过去有“山高皇帝远”一说,是指地方官权力不受制约而胆大妄为,营私舞弊。避免这一现象的出现,唯有削弱地方权力,使之受到牵制而有所畏惧。事实上有了抓手的贾琏确实扳回了一局,虽然背了“下流胚子”的骂名,极大的伤害了夫妻感情,但失之东隅,亦收之桑榆,此后随即拥有了财权。

有趣的是,“凤姐泼醋”这一桥段,于贾琏是突破了利益固化藩篱,于凤姐儿却冲破了思想观念障碍,她用泼醋给自己上了一课。
鲍二家的上吊死了,跟同样常与人通奸的多姑娘相比,她的死,可以说毫无价值。轻狂总会掉进鸿沟,她该有这种预见的。当然,我们也不能指责她讥嘲她什么,在秩序已然大乱的贾府里,各种伦理底线、价值观不断的被破坏,每个人的心灵或多或少都有点“乱”,一个低贱女奴何来强大的内心世界?还是那句话,“no zuo no die!(不作死就不会死)。
凤姐儿倒是又恢复了小女人模样,没口子嚷嚷“不许给他钱”,但明知贾琏出去肯定会使钱,她也没较真儿。此去经年,她重生了一回;欲语还休,她领教了夫权的厉害。如何与夫权作斗争,才是一门大学问。
当贾琏以纳妾为名偷娶尤二姐(事实上还是通奸,按宗法制度,只有在正妻许可的前提下,丈夫才能纳妾),凤姐儿不再泼醋了,因为当时形势发生了变化,贾琏得到其父的表扬和奖励,炙手可热。
分析这个抓手,似乎还有个学名,叫“从旁掣肘”,也即以尤二姐制约王熙凤,一旦尤二姐生下男丁,结果就难说了。回到管理层面,此抓手的破坏性也相当大。我们知道,以权力制约权力,才可能出现规则;以人制约人,必将导致随心所欲。人心最险恶最不可逆料,以它为尺度,势必形成无规则可依、无法度可循的局面,谁得宠,谁的权力就大,谁就成了打伞的和尚——无法无天,秋桐就是个例子。所谓“苛政猛于虎”,实质是人欲猛于虎。
凤姐儿的应对之策,显然汲取了在“泼醋”桥段中的教训,一边继续喝醋,一边装大度躲幕后,导演了一出“假手于人”的好戏。用秋桐作枪子儿,实施舆论围剿,百般羞辱尤二姐,逼其吞金自杀,从而巩固了自己的内当家权力,也使得荣国府在表面上恢复了秩序的稳定。

“凤姐泼醋”,着实让人费解,她是一位多么出色的管理者呀!是故也值得我们深入地琢磨;贾琏以与人通奸为抓手,神秘兮兮,不足为外人道,虽诡异却别有一番心思。为了跟妻子竞争权力,他走钢丝走了好多年。
如果把泼醋建立在女子原本就该对丈夫俯首帖耳、敬若神明等不理性的人格分裂之上,那才让人如坠云里雾里呢,王熙凤还能叫凤辣子吗?假设通奸真是贾琏的不二抓手,不具备他的厚脸皮和闪烁其词、强词夺理之功力,没有一副准备长期战斗的好身板,你还真没资格奢谈通奸。
通奸,作为一项悠久的谋略计策,与性有关,却未必低俗,我们不能笑忘书;通奸,作为一种德行的亏损缺失,又常见于落马官员的报端文字叙述,这对时下国民的眼球及智商实在是个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