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专题>>正文
常德百岁老兵想上阅兵式
■ 本刊记者 周光曙 特约记者 贺张昆 / 文

                     

      湖南常德市有一条街叫黄金台,这条街上有一个比街名更有名气的“郑式黄金台猪脚连锁店”。该店的创始人郑根宝今年整整100岁。如果不是今年9月3日的纪念抗战70周年阅兵式,连他的儿女们都不知道,老人竟是一个曾身经百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抗战老兵。

“习主席在阅兵式上安排了抗战老兵方阵,要是有机会上方阵,该是多大的荣幸啊……”

老人的这个愿望有可能实现吗?7月1日,本刊记者前往常德,对其进行了独家采访。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想起死去的战友就泪流满面”

郑根宝1915年11月30日出生于浙江金华市汤溪镇,因家境贫寒,24岁还没有成家。也就是那一年,郑根宝被抓壮丁服役。

1930年4月,郑根宝由金华某部编入国军37军60师178旅359团3营9连。

37军前身系湘军贺耀祖部。1926年8月,贺耀祖率湘军第1师与湘军总司令赵恒惕决裂,其所部编为独立第2师。1927年3月,该独立师扩编为第8师。1936年,该军奉命由江西调往甘肃。

1937年8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该军由甘肃调防上海,参加淞沪会战。

“淞沪会战时,我已经是下士班长,”郑根宝回忆说,“那是我参军以来所打的最大的仗了。8月13日那天,战争全面打响,天上飞机轰隆隆,地面机枪像煮粥,我们两个连200多人,死守一个据点,从晚上一直打到天亮,黑压压的鬼子冲过来,我们阵地上只有四个战友还活着,见敌人猛冲过来,机枪连连长腾德魁叫我们趴在尸体下面装死……”

从死尸底下捡回一条命,郑根宝发现自己右手手臂被鬼子的弹片击中。甚至来不及包扎,他和腾连长四处寻找部队的下落。至今,郑根宝老人右手手臂仍残留着没有及时取出的弹片。老人向记者展示手臂上的伤处时,有些许自豪,但随即就泪流满面:“我们200多兄弟啊,就我们四个人活了下来……”

1938年9月,37军由上海开赴湖北,隶属第31集团军,参加武汉会战。

“在这次会战中,我军与第92军、第54军共同防御茅田河、燕庆、慈口一线,担任阻截日军西进的任务。这一次我们与鬼子进行了拼刺刀,鬼子用的军刀十分锋利,我们就用步枪上的刺刀,那拼的是力气和胆量。在那场地肉搏战中,我至少杀死了一个鬼子,杀伤了几个记不得了……”

此次战役后,37军由湖北调防江西,该军隶属第15集团军。1939年3月,郑根宝又随军参加了南昌会战。

“那一次我记得很清楚,为了摸掉敌人的哨卡,连长给我带的班每人发了四枚手榴弹,我带着战士们摸到敌人身后,手榴弹齐发,我估计了一下,那次我们至少炸死了四个鬼子……”说起这次战斗,郑根宝老人显得有些激动。

9月,37军奉命由江西移防湖南,参加了第1次长沙会战。1941年9月,37军隶属第30集团军,参加了长沙第二次会战,在麻林市西南地区协同第74军作战。1942年1月,37军奉命参加长沙第三次会战,在汨罗江南岸设阵地顽强抵抗,后转至社港市、更鼓台、金井间山地,协同第78军自东北向西南攻击向长沙南犯的日军。

“三次长沙会战我都参加了,但现在回想起来,感觉打打退退,像是一场拉锯战,并不十分激烈。”老人努力回忆着长沙会战的情景,但让他印象深刻的细节并不多,“时间久了,人的年纪也大了,有些事就记不住了……”

此次作战后,37军奉命移防浙赣铁路一线。同年5月,该军参加了浙赣铁路会战。战后,撤回湖南整补。同年11月至1944年,该军先后参加了常德会战、常衡会战和桂柳会战。

“遗憾的是,我没有参加常德大会战。那时,我所属营部奉命参加衡阳会战,我记得我们在衡阳衡山的一座桥上,与鬼子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你们看……”说到激动处,老人突然把裤子褪下,把大腿根露了出来:“我这儿被鬼子打了一枪,差点要了老命……”

衡阳会战让郑根宝身负重伤,随后,他被紧急送往柳州部队医院抢救。

扎根常德,不屈的人生高贵的品格

郑根宝在柳州医院治疗了一年多时间,终于可以出院了。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再也找不到自己的部队。

原来,1945年1月,37军参加湘粤赣边区作战后,军长罗奇因指挥不力,被免去军长职务,所属第37军番号被撤消,部队编散。

部队没有了,郑根宝经过多方打听,找到了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机枪连连长腾德魁。两人商量,先把腾随军的孩子送回湖南慈利县。

1945年底,郑根宝随腾德魁来到湘西后,一起加入当地某师,腾任四连连长,郑根宝在他手下当下士班长。后因该部编归18军,郑根宝不愿前往,就在腾的介绍下,到津市水警一班当了个二等警士。三个月后,郑根宝调往湘北师管区常德团,任三分队班长。

解放前夕,湘北师管区常德团改为补充团,国民党军队已惶惶不可终日。见情况不妙,郑根宝脱离部队,落户到常德北门一个叫王常福的大户人家做杂工。

此时的郑根宝已三十出头,国民党溃逃台湾,共产党取得全面胜利的消息,让他既惶恐又迷茫。

好在东家王常福对他不错。王家邻居有一个叫周菊仙的女子,丧夫后带着一个女儿相依为命,王常福有意撮合两人组成了家庭。

1952年,郑根宝和周菊仙的第一个女儿郑玉兰出生了,中年得女的郑根宝喜不自禁。1955年,他们又生下了一个女儿郑玉芝。

添人丁就意味着生活负担的加重,做杂工已不能养活这个五口之家。郑根宝于1957年加入常德市房产建筑公司,成为一名架子工。

“从我五岁懂事起,我们一家就过着流浪的生活,父亲的工地在哪里,我们一家就在哪里,多半时候,我们一家五口都是住在简易工棚里。父亲不怕吃苦,白天在工地上干苦活,晚上还挑湖水卖。那时没有自来水,市民只能喝湖水。一担湖水可以卖到5毛钱,但也不是整卖,有时一担水要卖给十多户人家。”大女儿郑玉兰回忆说。

1960年,郑家又添丁了,郑根宝的儿子郑和平出生;1965年,他们的小女儿郑玉华出生。这个七口之家生活得十分艰难。

“那时。我已经八岁了。苦难的日子让我早熟,照看弟妹的活基本上落到了我和同母异父姐姐的身上。那时,为了生计,母亲开始施展他的绝活:卖茶叶蛋和臭豆腐。父亲仍然在夜间卖水。”郑玉兰说,“在困苦的日子里,父亲仍然是乐观的,偶尔闲暇,他会给我们喝嘹亮的军歌,还会唱金华老家的小曲。父亲教育我们说,人什么时候都要坐得稳,行得正。走正道,才能走得长久……等我们长大上学了,父亲给我们立下十二字真经:不偷不抢不骗,说真话行善事。父亲的教诲,让我们受益终生。”

把小事做到极致,就成了大业

文革期间,郑根宝老人受尽了折磨。他所在单位对他参加国民党军队的历史进行了彻底清查,首先是无休止的检查、反省、交代,然后是大会小会的批斗。

父亲的身份问题也让女儿郑玉兰的政治前途受到了影响。高中毕业后,她在黄金台街道办处工作,因工作出色,她当上了街道办主任,却因为父亲的“黑历史”无法加入党组织。

1976年,年过60的郑根宝退休了。那时,郑玉兰和姐姐相继出嫁,郑宝根家里条件也有所改善。老伴周菊仙在黄金台街道租了一间小店面,专门卖臭豆腐和卤猪脚。因为是祖传秘方,味道独特,很快就做出了名气。起初,郑根宝只是帮着老伴进进货,买买煤,后来看到顾客有时竟然排起了长队,他就心里就有了主意。

郑玉兰的大儿子匡艳斌1993年从部队退伍后,一直没有正式工作,他干过洗车工、开过出租车、摆过夜宵摊,但每一行都干不长,有时还和街道上的闲杂人员混在一起,有过几次打架斗殴的不良记录,让郑根宝暗暗着急。

一天晚上十一点多钟,匡艳斌正与一帮哥们在街头赤膊喝酒,酒兴正浓时,冷不防“哐啷”一声,一瓶啤酒砸在匡艳斌的面前,抬头一看,外公正双手叉腰,对他怒目而视。

郑根宝把匡艳斌从夜宵摊上拉回家,一脚将他踢到在自己跟前,说:“你我都是当过兵的,军人,要横着死,站着活。你再这样下去就要变成一个社会垃圾了,你对得起国家对你的培养吗?”

匡艳斌从来没见外公对他发过这样大的火。教训过后,外公语重心长地说:“从明天开始,你到你外婆的店里实习,把你外婆的手艺全部学会,你别看这个生意小。把小事做到极致,就成了大业……”

匡艳斌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人,他很快明白了外公的良苦用心。他殷勤地围着外婆转,细心地记下她制作臭豆腐和卤猪脚的每一道工艺。在那个简易的小店里,他做店小二一做就是一年。

1996年3月的一天,外公把他叫到跟前,郑重其事地说:“艳斌,你的进步,我是看在眼里的,现在,你可以自己干点事了。我这里给你准备了一点本钱,不够的话,找亲戚再借点。我帮你出面借。你什么都不做,就做臭豆腐和卤猪脚。我帮你想好了,你做到这几点,一定可以长久发展:家族经营,品质保证,老少无欺,价格公正。”

1996年4月,匡艳斌各方筹资50多万元,租下黄金台当街的一个大门面,正式挂牌“郑氏黄金台猪脚店”。匡艳斌说,之所以冠以“郑氏”,是要把外公的精神和品格永远传承。

而今,“郑记黄金台猪脚店”已有八家分店,其中常德六家,长沙和海口各一家,旗下员工达600人。他牢记外公的话,把家族中愿意一起干的人召集在一起,根据各自的特长安排在各个岗位。

2014年11月13日,按当地做虚岁生日的习俗,匡艳斌主持为郑根宝举办了一场隆重的百岁寿宴。当地报纸报道此事时,竟然说老人曾参加八路军。此后,因为高兴,也因为对党和国家的充分信任,老人才将自己埋在心底几十年的秘密说了出来……

郑根宝的老伴已于2005年去世,匡艳斌为老人请了一个保姆。老人身体仍很硬朗,但失聪严重,仅右耳有极微弱的听力,加上难懂的金华土话,只有三女儿郑玉芝把嘴伏在他右耳边大声地吼,才能艰难地交流。郑玉芝说,老人近段时间看电视,得知习近平主席将在9月3日举行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阅兵式,并设有老兵方阵,老人几次对她说,要是能上老兵方阵多好啊!

为了满足老人的这个心愿,记者找到了常德市委统战部副部长杨帆。杨副部长说,目前常德还没参加阅兵式老兵方阵的名额,他将通过组织传达老人的心声,如果有可能,将全力促成。

得知常德市新发现一名百岁抗战老兵,市民革常务副主委杜鹏亲自来到郑根宝老人家里看望慰问。杜鹏表示,尽快将老人纳入常德市抗战老兵关怀范围,并为老人申请由习近平总书记颁发的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金字勋章。

百年沧桑,腥风血雨,开明盛世,幸福晚年。经历战火的郑根宝老人,同样是新中国成长的建设者和见证者。但愿老人的“老兵方阵”之梦成真。